韩青

近来，有出版机构系统地推出了英国作家毛姆的散文随笔游记，向读者的推荐原因之一，说他的作品“可以是一部艺术史和文学史的示范之作”。翻了翻其中的一本《作家笔记》(南京大学出版社)，由此，想到刚读到的另两本书：朱铭教授的《缝隙里的面孔》(山东画报出版社)和王传贺先生的《海砚堂随笔这一代的人和事》(中国戏剧出版社)。

晚年著成，对过往人情风物的回忆，涉及自己艺术经历的认识，这三方面的内容，也恰是这三部书的共同之处。而他们对某段历史的亲历性，为读者了解相应的世道人心，提供了另一条更加直接的时光隧道。

毛姆今天大概已经被视为传奇人物了。他的一生多姿多彩字画收购，从青年医科学生起步，转而当作家，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还当过情报员，后来游遍世界各地，一生作品甚丰，中国读者最熟悉是长篇小说《人性的枷锁》和《月亮与六便士》，他的剧作在当时伦敦的卖座程度，与另一个大文豪萧伯纳相比不遑多让。这本《作家笔记》，毛姆从1892年写到1944年，写最后一章的那年，他过了70岁生日。这差不多有五十多年的写作经历，毛姆在此展示他作家生涯的萌芽与发展，他自己在书中前言也说，“我之所以把它们发表，是因为我对文学创作技巧以及过程感兴趣”。

与毛姆的愿望类似，朱铭教授在《缝隙里的面孔》自序里的表达，则更多一些诚挚情感：“2010年又过去了，时间在我的身后第七十三次关上它无情的门。想要回去弥补曾经的遗憾，却已经不再可能。我只能在这一面无情的门上，掰开一道缝隙，窥望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，以及那些曾经一起摸爬滚打的伙计们……那各种各样的面孔，那有亲有疏的表情，那或喜或怒的双目，那忽远忽近的身影。”这是一个与印象有所不同的朱铭教授：很深情、很生动，文采卓然。隐约地，还有一种抱憾之情：真应该更早些时候读到它。

朱铭是山东艺术界的知名人士，江苏泰州人，艺术史学家、美术教育家，长期任教于高等艺术院校，并任职于政协、民盟等机构。一生笔耕不辍，著述丰富。记得读过他关于纳比派画的论述，分析在十九世纪世界画坛上印象派衰微与种种现代派崛起之间，以勃纳尔、维亚尔为代表的纳比派，如何在这一过渡时期承担了承上启下的历史任务。其视野与思绪的开合自如，与解析与论述的井然有序，让人从中领略到一个艺术史家与教育家的风范。而在这本《缝隙里的面孔》中，他即以一个洞明老者的身份，作为他所亲历的历史的一部分，以隽永而质朴的笔调，将童年到老年的人生片段娓娓道来，亲人音容、师友笑貌，跃然纸端，而这期间的时代风云，带给人生的酸甜苦辣，则令人扼腕叹息。

王传贺先生《这一代的人和事》里所记录的，也是同一时代的世相故事。只是，王老先生笔下的人与事中国评论网，更多一些民间色彩和草根性质，对于中国人集体记忆里的那一段沉重历史，其实，从地理方位上说，他当时是孔子老家曲阜传道授业的教书匠，几乎算是置身于政治风暴中心地带了，而他却自有一种沉潜的平静与精神的平衡，且将这种精神自我完善保持至今。书中《尤二姐的精神是舒畅的》一章，对一个乡村老妪命运多舛的一生，没有知识分子通常居高临下的悲天悯人山东书画网，而是坦然平实地肯定她活着的每一天。其白描似的文笔，有人会想到沈从文汪曾祺之类，但绝无沈汪行文时的浮荡，读来更接近明清笔记的疏朗简约，余味悠长。这是一个与其书画状态有差异的写作者。

王传贺先生斋号海砚堂，诗人，书法家，国画家，山东曲阜人，从事书画创作逾半个世纪，孔子艺术研究院院长，是当地文化名士，也是韩国以及中国台湾和北京多所高等院校的客座教授，著作颇丰。观王老先生的书画作品，笔墨间所传达出来的热切精神，令人多有震动，似乎是面对一个中国书画天地里的梵高。

相比之下山东书画学会，传奇作家毛姆的文字底下，多少有点职业作家对于人生隔岸观火的油滑劲儿，而朱铭与王传贺两位老先生，年纪相仿，都是从事教育，都搞艺术创作，且在历史风云变幻的岁月里，也都是出身成分非主流，这诸多的相似性，也给他们的回忆录性的散文随笔作品，带来了某种程度切近的震动我们，对于我们的前辈，我们的父辈，究竟有多大程度的了解与理解？

这也是乍读《缝隙里的面孔》的抱憾。而在《这一代的人和事》里，王老先生置身中国历史文脉心腹之地，却几次通过对自己老师的感念，表明自己对于传统文化薪火传承之愿。或许对于我们来说，能够读到他们，即是获取人生经验与文化之旅的机会吧。